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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烏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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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司烏谷

真是人不可貌相。

竹篾編成的油燈掛在周圍墻頭架起的桿子上,尹青嵐和段玦踩著石板,肩並肩穿過一桌桌黑苗在那四個空位上落座。

老首領抽著煙袋沒說話,他旁邊那個應該是蝴蝶寨祭司的少年人也沒有說話。徐止揉一把肚子,看著眼前豐盛的苗寨菜肴開始往碗裏扒飯。

寨子裏的食物不多,好就好在天然。燒這頓飯的人手藝又好,一口肉下去滿嘴香酥的油,比他們幾個自己打點野味來煮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不吃白不吃。

祭司耳上銀環微微晃動,端起前面的杯子將裏面的酒液一飲而盡。動作間他的袖口朝後落,露出底下一截小臂,猙獰紅蠍足肢牢牢扒在上面一動不動。他的神情也從沒變過,看尹青嵐等人像是看著石頭木頭,滿是漠然,和桌上一眾年紀可以當他爺爺的族人坐在一起沒有卻半點稚氣。

尹青嵐也先吃飯,啃完幾根黑毛豬肉串和糍粑,她拿起裝了米酒的杯子遞到嘴邊:“聽得懂我說話?”

祭司擡眼看向尹青嵐,唇角扯動。

“聽得懂就好。”尹青嵐撥弄碗裏堆成山尖的菜,開門見山撂下一句話:“你做兩件事。第一,帶蝴蝶寨的人去和白苗合談,下山不許鬧事;第二,我們要去聖山,你帶路。”

旁邊的祝阮菱趴在桌上埋頭咽下一大口鴨肉,邊聽邊想多麽親切的飯桌談判,還是這熟悉的談判風格,真不愧是他們尹顧問。

祭司和徐止祝阮菱不一樣,一時間接受不了這種談判流程,原本淡漠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紅蠍子動動尾巴從祭司手臂上爬到手背上,威脅地朝尹青嵐豎起尾針。

在輕微的怔楞後,祭司迅速反應過來,語氣裏帶著一點厭惡,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憑什麽聽你的?”聲音古怪地嘶啞,不太像是這個年紀的變聲期,倒像是喉嚨裏面受過傷。

“不聽我的你又要怎麽辦。”尹青嵐語氣淡淡:“你打不過我。”

如果蝴蝶寨服從法律,那也許還能用公務員辦事條例阻擋一下他們,但蝴蝶寨偏偏自詡不受外法管轄。不受管轄也就沒有保護,那就不怪尹青嵐對少數民族部分友人采取非常手段。

徐止趕忙打圓場:“時代變了,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蝴蝶寨落後封閉對你們也沒好處。不如痛快點和我們合作,全寨人擁抱新生活!”

祝阮菱吐出雞骨頭,跟著幫腔:“是啊是啊,山裏多不方便。”

兩人一番勸導真心事宜,可惜祭司不為所動,甚至一旁的首領也擡起了頭,冷冷開口道:“我們和山下的背叛者不一樣,我們永遠不會離開聖山背棄神明。”

段玦經過李懷信那一遭,最近很聽不得這些仙啊神啊的。那一股氣還被尹青嵐強迫憋在心裏呢,這群人又來淌他雷區。

“神?”他一手壓在膝上,被這個字激得直笑,唇角勾著,眉眼壓低:“這些神仙是什麽爛大街的東西,一個兩個跑出來鬧事。”

“閉嘴!”

少年祭司“啪”一下就把筷子扔在桌上,與此同時桌下陰影搖曳,從裏面竄出細細幾條朝著段玦飛快而去。

黑色戶外靴擡起,段玦手上筷子都沒放下,擡腳準確無比踩住其中一條陰影,鞋底碾幾下碾成碎末。濃郁陰氣從地下卷襲,自更深的地方包裹住著一灘陰影,幾下撕碎了裏面的蛇蠱鬼。段玦攏手,團團陰氣圍攏過來罩住這方院子。

他面上依舊帶笑,看著面色鐵青的祭司和下面驚叫起來的苗族人:“吃飯就吃飯,說話,你們就聽著。”

陰氣浸染,那些苗人像是丟了魂,垂著手垂著頭站在旁邊不動了。阿幼朵看著陰寒無比的陰氣驚叫一聲,快步朝主桌這邊跑過來緊緊挽住首領的手臂。

筷子砸在地上,傳來清脆的一聲響。

烏谷,也就是祭司只覺得從手指到小臂都一片冰涼劇痛,猛地後退一步撞倒腿後凳子,連帶著打翻了桌上碗筷。

“你是什麽人?”他警惕的盯著段玦,見段玦沒有要收手的打算,他咬牙,結結巴巴說著普通話,妥協道:“我知道了,我會聽你的。”

臉上出現一點氣餒,總算有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模樣。

尹青嵐見段玦這次動手有分寸也就沒阻攔,撐著手說道:“第一件事可以先放放,第二件事還要麻煩你抽時間盡早安排。”

祭司說道:“後天/朝山節,我會帶你們過去。”

段玦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那濃霧一樣的陰氣立馬就散開了。心智被迷蒙住的寨民猶如從大夢中驚醒。他們呼吸急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站起來,驚疑不定地相互打量。

這一番不怎麽愉快的變故後,算的上豐盛的晚餐勉勉強強持續了下去。等要尹青嵐幾人要回去了,由於阿幼朵說什麽都不肯再帶尹青嵐等人回去,首領無奈地指了另一個會說普通話的中年男人為尹青嵐幾人帶路。

本以為會和阿幼朵一樣一路無話直到抵達住所,沒想到男人蒙頭走到一半,突然開口道:“你們是外面哪裏來的?”

男人的普通話說的顯然沒有首領阿幼朵或者祭司好,語氣裏古怪的腔調很重。

祝阮菱頗有些驚訝:“我們從申城來的。”

“申城在哪裏?裏鎮子近嗎?”

這該怎麽說呢。

祝阮菱想了想,說道:“很遠,走路要走好久好久,開車也要幾天。”

男人叫甘金,聽完祝阮菱的話後也不知道理解這個概念沒有,再沒有說過話,只是一路把幾人帶到了住地前。他沒有走進院子,站在門口指著不遠處人家的房子說道:“上面有黑旗的是有養藥的人。你們厲害,但有些蠱也厲害,妖鬼神仙都能殺,要小心。”

在蝴蝶寨養藥就是養蠱,甘金這句話甚至算的上是一個生硬善意的提醒。

察覺出他的態度和蝴蝶寨裏其它人有微妙的不同,尹青嵐問:“你們寨子裏的人很多不喜歡我們,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

甘金沒說話,很避諱一樣轉身匆匆離開了

其實苗族屋頂插黑旗代表這家人手上有蠱的事,白苗一早就告訴了幾人。從寨子口到這座邊緣的建築,寨子裏幾乎每間屋子上都飄揚著黑旗。相比較白苗來說,黑苗果然熱衷於養藥殺魂的術法。

徐止到一旁去舀水,嘟囔道:“那小屁孩就是祭司?高中畢業了嗎他...而且感覺他也不強啊。”

“他受傷了,挺嚴重的。”尹青嵐坐下來解下圍巾掛到一邊,說道:“身上氣息很亂。”力量可以是一條奔騰的大河,現在祭司身上河床還在,但是河水卻沒剩下多少。

出於直覺,尹青嵐覺得這與之前那個預言以及蝴蝶寨聖山的動亂有關。

還有,他們的任務只是調停白苗黑苗之間的沖突,然後解決後山的麻煩,不是來壓迫少數民族朋友的。今天這種強硬的態度一次就夠了,接下來還是要以懷柔為主。

想到這裏,尹青嵐立即拍板:“明天我們去挨家挨戶走訪,調查群眾心聲。”

對於外人到處串門的行為,蝴蝶寨的人進過昨天晚上那一遭是敢怒不敢言,把尹青嵐幾人當土匪,躲在屋子裏不肯進來。只有幾個年紀比較小的青年人讓幾人進了門,其中就有甘金。

其它幾個人都不會說普通話,尹青嵐手裏拿著記錄本轉一圈也就出來了。到了甘金這總算有了點不一樣內容。

甘金家的屋頂上也與周圍如出一轍,插著黑旗,門口放著幾個大木箱子。

“我養的事馬蜂蠱,平時它們也會出去采蜜。”他帶著幾人走到客廳給四人倒了茶,好歹讓尹青嵐等人坐下了。

祝阮菱喝完杯子裏甜滋滋的蜂蜜水,嘿嘿一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小盒芋泥肉松蛋糕遞給甘金:“嘗嘗,這是外面的。”

甘金沒吃過蛋糕,他只是負責給寨子和外面進貨的。會說普通話,但是每次下山,他旁邊都有寨子裏的人陪同看著,從不多待一秒,沒好好看過外面。奶油細膩芋泥豐滿的口感顯然叫甘金很新奇,骨節粗糙腫大的手小心捧著蛋糕盒。

尹青嵐看著甘金略有局促的模樣,拍拍手。

段玦大衣口袋一鼓,柳木童從裏面手腳並用爬出來。它頭上戴著一頂嫩綠的柳葉帽,身上也被尹青嵐套上了幾件小小的衣服,從段玦口袋裏爬出來以後就一動不動站在尹青嵐手上。

“我們不能在你這裏久待,這對你不好,對不對?”尹青嵐輕聲道:“你拿著這個,晚上我們聊聊,可以嗎?”

離開甘金家時,祝阮菱小小聲問尹青嵐:“我們要不要去那老頭家?”

“要,當然要。黑苗族長是做政治工作的重點對象。“

當然,看到尹青嵐幾人時院子裏的老首領和阿幼朵都不太高興是了。

段玦走上前,萬分自在拉過一條小木椅和尹青嵐坐下。隨著兩人的湊近,阿幼朵整個人汗毛都快豎起來了,瞪著眼警惕地瞧著尹青嵐和段玦

尹青嵐:“阿幼朵是你的?”

老首領拎起一旁的煙袋,他的嗓子裏像是堵了痰,聲音蒼老帶著疲憊:“她是我的外孫女。”

原來還有這層關系,怪不得先前如此親近。

“昨天晚上很抱歉。”尹青嵐深知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她來這蝴蝶寨是解決問題的,不是幫著政府結仇的:“我們也是想解決兩邊的問題,讓大家都能好好過日子。”

阿幼朵快言快語:“這是我們和那些背叛者的問題,不需要你們外人來解決。”

“為什麽把白苗叫做背叛者。”尹青嵐抓住一個關鍵點:“他們也是你們的族人,祖上和你們血脈相連。就因為他們搬離大山,離開了你們的聖山,就被你們叫做背叛者?”

阿幼朵還要繼續說話,老首領用力地用煙桿敲了一下桌子,她立即垂下頭噤聲。

“我們為了侍奉神明存在,他們為了自己離開寨子,就是叛徒。”首領因為年老而混濁的眼睛在此刻像山鷹一樣銳利:“時候到了。現在神既然既然需要他們,他們就該回來。”

徐止覺得他的話有些神神叨叨的:“就非的殺人活祭?現在是法制時代,你們這就叫做搞邪/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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